瑞士雀巢公司与广东省开平味事达调味品有限公司之间关于方形瓶商标权的诉讼，被业界称之为"中国立体商标纠纷第一案".《法制日报》记者今天从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获悉，法院判决驳回雀巢公司上诉，确认味事达公司使用方形瓶作为外包装未构成侵权。
专家指出，当代知识产权诉讼特别是涉及跨国公司的诉讼中，利用打官司途径达到打压、排挤竞争对手，进入目标国家市场，同时提升自身产品知名度的目的的现象非常普遍，值得我国企业高度警惕。此案折射出我国企业整体上缺乏商标国际保护意识和商标战略，缺乏及时、有效的商标监控、预警机制，尤其是对可能涉及自身商标利益的竞争对手的商标国际注册活动不闻不问，以致出了问题时才感到其严重性。
从2008年开始，瑞士雀巢公司在中国连掀多场诉讼风波，将数家国内酱油企业推上法庭，其中，雀巢公司与广东省开平味事达调味品有限公司之间的较量备受关注，被业界称之为"中国立体商标纠纷第一案".
《法制日报》记者今天从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获悉，法院判决驳回雀巢公司上诉，确认味事达公司使用方形瓶作为外包装未构成侵权。
据了解，这一看似平常的商标纠纷诉讼，反映的是企业以诉讼为名，打压、排挤竞争对手的现实，也暴露出我国企业面临的知识产权保护短板。
祸起"方形瓶"
在中国老百姓厨房呆了几十年的方形酱油瓶最近却吃上了跨国官司。来自瑞士联邦的雀巢产品有限公司"杠上"了中国酱油企业，不断拿酱油包装发难。作为中国十大酱油企业的开平味事达调味品有限公司第一个遭殃。
2008年10月23日，味事达公司收到一封来自雀巢公司的"警告信".雀巢公司声称，味事达公司使用的棕色方形瓶外包装侵犯其第G640537号注册商标，要求其立即停止侵权、销毁产品并道歉。
一时间，味事达公司有点摸不着头脑。在味事达公司看来，棕色方形瓶包装是其前身开平县酱料厂于1983年就开始使用于其"潭江桥"牌味极鲜酱油产品的外包装，后随公司改制变迁，一直继续沿用到"味事达Master"味极鲜酱油产品上。就在同年3月，国家工商行政管理总局还批复认定该产品为驰名商标。对于雀巢公司的"指控",味事达公司复函无法认同。
2008年11月5日，雀巢公司再次致函，措辞更为严厉，要求味事达公司立即悬崖勒马，否则将采取法律行动。
雀巢公司缘何声称味事达公司使用方形瓶侵犯了其注册商标？
《法制日报》记者了解到，1995年7月27日，雀巢公司将其先前使用的一款"棕色方形瓶黄色尖顶瓶盖"作为立体商标申请国际注册并获得核准。
其后，雀巢公司于2002年3月14日，根据《商标国际注册马德里协定》向我国提出该立体商标的国际领土延伸注册申请。同年11月27日，上述申请先以缺乏显著性被国家商标局驳回。雀巢公司向商标评审委员会申请复审，于2005年7月27日获得注册，核定在"食用调味品"使用。
就这样，国内企业使用了20多年的方形瓶成了雀巢公司的注册立体商标。
收到雀巢公司的相关函件后，味事达公司向广东省江门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确认不侵权之诉，要求法院确认其在生产销售的酱油等商品上使用棕色方形瓶、透明方形瓶包装的行为，不构成对雀巢公司第G640537号注册商标专用权的侵犯。
谁先使用
双方就此正面交锋，展开鏖战。
味事达公司认为，涉案的注册商标不具有显著性，且并未将棕色方形瓶作为商标使用，而是作为外包装和容器使用。无论是雀巢公司还是味事达公司，在使用棕色方形瓶作为包装时，均与其有较高知名度的商标、企业名称等一起使用，味事达公司的行为不会引起相关公众的混淆。
雀巢公司对味事达公司的解释并不认同，称其注册为商标的棕色方形瓶早在1886年由Julius Maggi设计出来并被使用于雀巢公司的产品上，其使用的时间已过百年，远远早于味事达公司。
雀巢公司还认为，该立体商标既然能在中国注册就具有显著的识别性，而味事达公司使用的棕色方形瓶与该商标近似就构成侵权。
对于雀巢公司的说法，味事达公司反驳称，对于是不是具有显著性，消费者只看方形瓶就能认出里面的酱油是谁生产的才是评判标准。方形瓶不只雀巢公司一家在用，味事达公司在用，国内外的其他同行也在用。在中国，味事达公司使用方形瓶的时间最早、用量最大，消费者怎么可能把方形瓶的酱油和雀巢公司唯一对应识别呢？
而对于雀巢公司"已使用了一百多年的时间"的说法，味事达公司表示不予认可。因为根据知识产权的地域性原则，味事达公司方形瓶在国内的使用远早于雀巢公司，而争议商标的瓶型在域外的使用不能使中国的一般消费者广为知晓，也不能使中国的一般消费者将该包装与雀巢建立识别联系。
江门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确认味事达公司不构成侵权。宣判后，雀巢公司不服，提起上诉。
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二审认为，讼争注册商标在国内的显著性较弱，味事达公司仅是使用方形瓶作为外包装，而不是通过该包装来识别产品，消费者不会因此对被诉侵权商品的来源产生误认或者认为其来源与雀巢公司有特定的联系。法院最终驳回了雀巢公司的上诉。
是否侵权
对于雀巢公司"商标获得注册当然具有显著性"的主张，广东省高院知识产权庭法官高静在接受《法制日报》记者采访时说，该商标获得注册，说明具有显著性，但显著性有强弱之分，显著性强的商标对相近似标识的排斥力较强；反之，较弱。商标权还具有地域性，对其知名度的认定，应当以中国境内为限，即便在国外久负盛名，但在中国缺乏知名度或知名度不高的商标也不应予以认定。
正因为如此，法院认为，涉案注册商标是三维标志，属于商品容器，再加上该标识被注册为商标之前，已在中国大陆地区被众多酱油生产企业作为包装物使用，故雀巢公司"食用调味品"上使用该注册商标所具有的显著性较弱。雀巢公司所提供的用于佐证涉案商标知名度的证据、域外使用的证据居多。相反，味事达公司则举出大量证据证实其早于注册之前就在我国境内大量使用方形瓶包装物。因此，消费者并没有将味事达公司的包装物与雀巢公司建立直接的、较强的对应关系。
对于雀巢公司主张味事达公司使用方形瓶与其商标近似即是侵权的说法，高静表示，近似并不必然产生混淆，而相关公众对商品来源产生误认也是侵权必备条件之一。从这起诉讼的事实来看，由于味事达公司不是将棕色方形瓶作为商标使用，而是作为包装物使用，所以被诉侵权物不是棕色方形瓶本身。法院在比对时必须结合被控酱油产品的包装、装潢及商标等整体情况进行。
高静告诉记者，从味事达公司使用的棕色方形瓶瓶身来看，居中位置相对称的正反两面，以立体凸刻的方式标明了"味事达Master"商标，在瓶贴上也标明了该商标，标明了产品名称"味极鲜酱油"、企业名称、地址、产品简介等信息，明显区别于雀巢公司的涉案注册商标。
"'味事达Master'商标是国内驰名商标，在中国境内也为相关公众广为知晓，消费者已将'味事达Master'商标与味事达公司紧密联系在一起，消费者不会产生混淆，不存在搭便车、傍名牌的情况。"高静提醒，我国商标法赋予商标权人享有专用权的同时，也对商标专用权进行了限制，商标必须在合理范围内使用。
跨国公司以诉讼打压对手亟需引起重视
雀巢公司与味事达公司的民事诉讼告一段落，而撤销注册商标的行政诉讼官司硝烟又起。
著名知识产权法专家、中国政法大学无形资产管理研究中心主任、博士生导师冯晓青教授表示，任何权利包括商标专用权都是有界限的。味事达公司使用方形瓶是商标意义上的使用还是外包装、容器上的使用以及消费者是否会混淆是界定"合理使用"的关键。
冯晓青认为，值得思考的是立体商标保护的范围与公有领域的协调。方形瓶本身为公有领域资源，任何人不能垄断；尽管我国修改商标法后引进了立体商标制度，但其保护范围不能及于立体形状本身，当然不能限制他人仅作为包装或容器使用，否则会侵占公共利益和他人利益。
雀巢公司为什么会把一个酱油瓶当成了"眼中钉"?冯晓青分析，这是雀巢公司通过商标的国际保护，以达到以商标为战略武器取得市场竞争优势的目的。
《法制日报》记者了解到，雀巢公司并没有直接向我国申请商标注册，而是采取了巧妙的"曲线注册"方式，通过《商标国际注册马德里协定》的国际领土延伸规则，成功在国内获得注册，并开始了对国内企业的轮番"轰炸".
对此，广东律师李镇分析，我国没有将通过国际注册核准的商标纳入国内每周一期的商标公告中，而国内的企业很少关注世界知识产权组织国际局商标公告，是导致雀巢公司成功注册商标的原因之一。
冯晓青则认为，这还不是最根本的原因。我国企业整体上缺乏商标国际保护意识和商标战略，缺乏及时、有效的商标监控、预警机制，尤其是对可能涉及自身商标利益的竞争对手的商标国际注册活动不闻不问，以致出了问题时才感到严重性。如果企业关注这些具有战略性的问题，则很可能会及时在中国注册自己的涉案商标。
事实上，雀巢公司对包括味事达、海天、加加等多家知名国内酱油企业都发出了警告信，而通过主动诉讼来保护自己权益的企业却寥寥无几，甚至有企业完全不做反抗，回函表示愿意更换包装。
冯晓青建议，我国企业应加强自身知识产权意识，不仅包括自身保护意识，还应包括以知识产权构建竞争优势，建立企业知识产权战略保障体系。其中，尽可能地进行知识产权确权、跟踪竞争对手知识产权动态（如本案中国际注册延伸保护）、建立企业知识产权风险防范、预警应急机制等都是现实的途径。
此前，有评论人士认为，雀巢公司企图通过官司排挤味事达等企业市场份额，从而达到提升自己产品的知名度等目的。冯晓青认为这种观点不够全面，他说，雀巢公司在中国主张权利当然具有合理性，但当代知识产权诉讼特别是涉及跨国公司的诉讼中，利用打官司途径达到打压、排挤竞争对手，进入目标国家市场同时提升自身产品知名度的目的的现象非常普遍，值得我国企业高度警惕。（记者邓新建 通讯员林劲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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